FT中文网特约撰稿人:吴迪
2006年12月1日 星期五
我上班的地方在上海武康路。武康路安福路转角上的马里昂巴咖啡馆,是我谈工作、见朋友的据点。半年前这里还没有什么生意,现在突然火了起来。据“观察家”分析,因为复兴西路板块一溜设计师工作室、酒吧的开张,因为话剧艺术中心在附近,因为好几个新媒体都在附近借了办公室(包括我所在的公司),还因为厌倦了高楼大厦的公司人,为了住得有腔调,频频迁入附近的几条街,这里就成了新的时尚地标。
朋友老张就是迁入武康路的新住户,他生了一场大病,歇了一年,最近做了一个决定,从宛平南路的徐家汇花园搬进了武康大楼,居住面积从160平米变成了30几平米。他是近40岁的单身,总经理,现在是个无所事事的闲人。闲人就要住在有闲情逸致的地方,下楼就有咖啡馆、中西餐厅、书报亭和小摊,散步有梧桐蔽日的人行道,还要有历史感——只有武康大楼了。
武康大楼(诺曼底公寓) 名头很响,位于上海淮海路-兴国路-武康路-天平路-余庆路六岔路口,解放前是类似老张这样的金领住的地方,解放后发给孙道临等文艺界人士居住,对面是宋庆龄故居。这种款式叫骑街楼,我在纽约见过很相像的一幢。楼下有百年历史的紫罗兰美发厅,几个老外建筑师开的ARCH酒吧,街对面是东南亚风格的家居店,旁边却是个简陋的蔬菜水果摊,还有个杂货店、小书店。纽约的一些街道也是这样的,看上去毫不相干的东西比邻而居,方便舒适,让人实实在在地感受到生活着。
我最近在看《美国大城市的生与死》,作者简·雅各布斯提出的问题是,什么是好城市?扼要列出了一座好的生机蓬勃的城市的四个要点:用途混杂、街区小路网密、不同年代建筑并存,密度够高,应该说是总结得恰到好处。
一,用途混杂:城市生活的很多需求,只有交叉混杂在一起才能产生优化效应,才能每天大部份时间有人气。许多规划者误以为土地用途的界定代表了科学的现代化城市规划,病变出一种近似洁癖的做法,认为城市生活应该以功能来分区,如纯写字楼区、纯住宅区和纯商业区,结果却扼杀了城市活力,制造了生活不便和无法解决的交通拥挤,以及晚上的大片死城甚至犯罪黑点。我在美国休斯顿住过四年,它就是个典型的 “between of nowhere”的大城市:没有人行道,没有公交系统,人人都开车,买根葱也要开车。大家都住在郊区,高峰时就拥堵在通往市中心的高速公路上。市中心十五幢火柴盒样的办公楼,到了周末就成了“死城”。我离开那里的原因之一,就是不能散步。
二,街区小,街道密,人行道的使用率就很高,商店就会存活下去;马路就可以相应较窄,配以公交,就更进一步成就了城市生活。这是我心目中典型的上海街道,而在北京就觉得步行很不方便,走十里地也找不到个便利店;北京马路很宽,大多有隔离带,错过了一个路口,再想过马路就很难了。
三、不同年龄建筑的并存,新的附加在旧的之间,就像有机耕种讲究不同植物混杂的精耕。上海武康路、乌鲁木齐中路一带很多老建筑挂上了历史保护建筑的铭牌,也有汇贤居这样的新楼盘,还有新建的世贸大楼,里面汇聚了奥美等创意行业公司,职员便在附近租房子。乌鲁木齐中路的菜场却依然存在,包括附近一溜的杂货店、廉价餐馆,使这个街区不至于精贵到“连油条都买不到”,午饭后我常在这一带溜达。
四、高密度不等于过分拥挤,但很多规划者误把高密度老城看作贫民窟,不思逐步改进,醉心大规模拆迁,把低收入者集中到偏远的高楼,把中产者搬去近郊低密度联体别墅区,一举谋杀了不少大城市和郊区。我有一帮海归朋友集体买了沪青坪公路旁的别墅,现在叫苦不迭,原来房产广告上描述的“30分钟到恒隆上班”成为泡影。高峰时间,进入市区的沪青平公路和延安高架成为“华山一条路”,车速可以用“挪”来形容。
城市密度一低,加上地区用途分隔,必会造成行人稀落,小区住着同质性很高的居民,商店集合在大型商场,没有空间蔓廷,出现“亚市区”现象,(比如上海浦东的碧云社区,住在里面的老外超级无聊),复杂多元的城市生活被单调的亚市区生活所代替。
所以,从这个意义上,搬去武康大楼,虽然生活面积从160平米降至30多平米,但对一个单身的、生活得有腔调的人来说,绝对是不错的选择。